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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www.luzhoupeace.gov.cn 】 【 2022-03-14 13:39:35 】 【 来源:四川法治报

  郑才琳

  

  1976年,父亲从凉山州越西县公安局调回阔别近30年的故乡,到盐亭法院玉龙区(现为镇)法庭工作。他去了,法庭原来的那名法官就调走了。

  

  记忆中,父亲经常独自呆在区公所那间墙是竹笆抹泥、上了白灰的办公室里写东西,或与挤了一屋的人说着什么。办公室很小、光线很暗,屋外有两棵枝叶茂盛的大黄果树。进出办公室时,父亲总喜欢在树下边站一站,抬头望望树,看看远处。区公所高居在区乡的右上土坡上,梓江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两岸古朴低矮的民居和一年四季覆盖着不同植物的田地弥散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催发着人们的不同欲望,演绎出一隅之地丰富多彩的生活来。

  

  十多年前,我参加全省公招考进了法院,那时父亲已从法院离休九年了。当我回家告诉父亲我也成了法院工作人员时,他很高兴,要我下次回家一定带上制服,家人合影时穿。

  

  当法官后,回看父亲那时的庭审,相对于如今程序越来越完善、缜密的庭审而言,其实是挺松散的,甚至有点“可笑”。在一人法庭上,父亲不仅是主审官、书记员,更是一个为所有参加诉讼的当事人服务的“服务员”。他时常要停下审理,带内急的当事人去厕所方便,赶集天要经常去看街上卖山货、粮食的当事人卖完了东西、买好了油盐酱醋没有……甚至有一次,父亲竟将一个从十几里外的乡下赶来开庭、身上满身泥水的当事人带到家里烘烤衣物、吃饭。

  

  父亲总是下乡,身穿深蓝制服,手持一把木柄黑布伞,挎着一个黑塑料挎包是他在我心中最酷的形象。小时候家境很贫困,为了让六个儿女尽可能吃饱穿暖并保证上学费用,父亲不抽烟,一年到头就靠两身制服更换。母亲最初在缝纫社做衣服,超任务件有一点额外补贴,她便常常加班加点,久坐和不按时吃饭让她早早落下了胃病。作为丈夫,我的父亲不算称职,他总是在外忙,每逢节假日他要外出,母亲问他可不可以不去时,他总是硬硬地回答:“这是工作。”若母亲多抱怨几句,他便会说母亲“没觉悟”。

  

  有无觉悟是父亲评定一个人思想品行常用的标准。父亲原没什么文化,后来经受了部队教育,解放后又被安排去培训了一段时间后,就开始了他认为应该是有觉悟的人干的革命工作——从抗美援朝组织、动员、参战,到进大凉山剿匪,再到越西县公安局工作,最后调回故乡盐亭法院。现在想来,父亲回到故乡时已近50岁了,他拖着一条在战场上受伤带残的腿在玉龙区的山村里整整奔走了9年才回到县法院。我现在都很奇怪,20岁以前我竟不知父亲的右腿是残的,他从没说起过,印象中父亲走路总是昂首挺胸大步迈进,幼小的我常常是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发现父亲的腿是残的,一如发现父亲老了一样,仿佛一夜之间的事情。

  

  说实话,最初我并不是怀着要继承父业、做一名守护公平正义的使者等崇高理想去考的法院。父亲在我记事后就成了法官,在我眼里,除了忙,他得到的就是清贫、寂寞和误解。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当法官。那时我恋人在市里工作,当法官是不劳心费财就能解决两人无力调到一块的好办法,他便擅自给我报了名,我竟很争气地一路顺利地考进了法院。

  

  记得在面试时,一名考官问我:“了解法院工作吗?若进了法院,你要当一名怎样的法官?”我脱口而出:“了解,钱少、忙,还经常挨骂。若考进法院,我要做就做像我父亲那样的法官。”说这句话时,父亲的人品、工作责任心、严厉教诲和无处不在的爱心,在我心中一下凸现了出来。要知道,26岁以前,我从没认真想过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拥有怎样的思想,怀有什么人生追求,有哪些爱好需求。面试中,我说我要像父亲那样首先怀着职业荣誉感而不是优越感工作,以一个“有觉悟”的人的要求工作。我说到了父亲的不尽人情、固执,家人曾经对他的不理解。最后,我告诉考官,我父亲早退休了,他现在很坦然地活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若我能成为一名法官,他一定会由衷感到高兴与自豪。

  

  两年后,我成了一名法官。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每次回家,父亲都会问我工作的事,末了会叮嘱一句:“当法官了,要有觉悟,有水平。”于其他子女而言,“有觉悟”是做事要大气、有原则。于我而言,“有觉悟”是希望我有司法良知和公正意识,“有水平”就是鼓励我多学习、多总结、多向老同事请教。此外,父亲还有一句独到的再叮嘱:“办案别把屁股坐歪了!”

  

  我努力学习,认真办理经手的每一件案件,我始终坚信法律是始于公理,而后高于公理的。一件案子,哪怕是放到一个没有专业法学知识但有良知的人手中,判定的结果都不会相去甚远。心怀侥幸以至于弄权枉法裁判是愚者所为。我坦然面对每个当事人,更坦然面对自己经手的每件案子,十多年来,我做到了。

  

  父亲今年82岁了,越显跛瘸的残腿,不再魁梧的身板,还有一脸的老年斑并没改变一点他的脾性。父亲一如那枝干虬劲、枝叶浓绿的大树,一直在我心中巍巍挺立着。

  

  我爱您,父亲!女儿一生因您而自豪。

  


编辑:王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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